圖書館窗邊的那個座位
來源:常州工學(xué)院 外國語學(xué)院 22日語一 鄭俊逸
圖書館窗邊的那個座位
它就在三樓靠東的角落,緊挨著一扇寬大的窗。窗外的老樟樹,枝葉恰好長到齊窗的高度,春天是嫩綠的,夏天是濃綠的,此刻,卻是一片沉甸甸的墨綠,間或夾雜著幾筆早熟的銹紅。我坐下,將書攤開,卻并不急著讀。目光先被那窗外的葉子吸引了去。陽光透過葉子的縫隙,篩落下來,在桌面上印下一些晃動著的、圓圓的光斑,像一些沉默的金幣,又像許多只困倦的眼睛。
這便是我偏愛這個座位的緣由了。圖書館里多的是整齊劃一、燈火通明的座位,亮得有些慘然,將每個人的表情都照得清清楚楚,反倒失了讀書應(yīng)有的一點私密與悠遠。唯有這里,光與影是交織的,是流動的,是有情緒的。那光影,似乎比書里的文字更能讓我沉靜下來。
我的思緒便不由得飄開去了。我想,在我之前,是誰長久地占據(jù)著這個座位呢?或許是個埋首于故紙堆里的歷史系學(xué)生,他的眼前是金戈鐵馬,是王朝興替,而他的窗外,只是這一樹安靜的、年年相似的葉子。或許是個愛寫詩的姑娘,她面前的稿紙常常是空白的,她的時間,大都用來看著光影從桌面的這一頭,悄悄地、一寸一寸地挪到那一頭去了。這木桌上細密的劃痕,是哪一位苦悶的思索者無意識地刻下的?這椅背上淡淡的墨漬,又是一次怎樣匆忙的、狼狽的意外呢?
這些人,他們都去了哪里?他們帶走了屬于他們的焦慮、渴望、歡欣與惘然,卻將一點無形的氣息留在了這里,融進了這木頭的紋理,這空氣的微塵里。我坐在這里,便仿佛不只是我一個人;我是在與許多個過去的、陌生的靈魂,共享著同一片寧靜。
忽然便想起了韋應(yīng)物的詩來:
窗里人將老,門前樹已秋。
這寥寥十字,此刻讀來,竟像一枚冰冷的針,輕輕地刺在了心上。詩里的那個“我”,坐在窗內(nèi),看著門前的樹木又一次染上了秋霜,才驀然驚覺,生命也正這樣無聲無息地、不可避免地流淌而去。這是一種何等安靜而又驚心動魄的對照!自然的循環(huán)與人生的單程,被一扇窗隔開,又被一雙眼聯(lián)結(jié)。那樹是年年的秋,人卻是歲歲的老,永恒的與易逝的,就在這“窗里”與“門前”之間,完成了一場沉默的、殘酷的對話。
我眼前的這棵樟樹,何嘗不也是如此?我初見它時,是新生,葉正繁茂;如今,我坐在這里的時日已然無多,它的葉子也正預(yù)備著凋零。它是我青春歲月的見證,一個沉默的、綠了又黃、黃了又綠的見證。它什么也不會說,只是存在著,用它自身的變化,提醒著我時間的存在。
一陣微風(fēng)從窗縫里溜進來,書頁被吹得翕動起來,桌面上那些圓圓的光斑也隨之急促地搖晃,碎成一片迷離的金屑。我回過神來,看著面前這本翻開了許久的書。方才那些飄遠的思緒,那些關(guān)于前人與古詩的感懷,此刻都緩緩地沉淀下來,像茶葉沉入杯底,心里反倒透亮、安靜了許多。
這個座位,這扇窗,這棵樹,它們共同構(gòu)成了我大學(xué)生涯里一個最安謐的角落。往后的日子里,我或許會忘記許多課本里的章節(jié),忘記許多熱鬧的場景,但我猜想,我一定會記得這個下午,記得這窗前搖曳的光與影,記得那兩句悄然浮上心頭的、清冷如秋水的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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